最忆明前清茶香
艾晓林
又是一年明前茶出来的时候了。午后的阳光格外柔丽，坐在书桌前，一壶茶，一丝丝袅袅的青烟，氤氲的茶雾萦绕，小小的书房便清香四溢。
今年的春天特别揪心。一场新冠肺炎在全球蔓延，全国采取了史上最严格的管控。喧嚣的城市一下变得安静，商铺关闭，街巷没有行人，公交停运，城乡车辆限制进出。整个春节，人们不再走亲访友，不再远行旅游。
在安静的屋子里，我们不禁怀念那些堵车的日子，怀念繁华的街市，怀念热闹的乡村。更怀恋生命中那些温暖的人、温馨的故事。
在这个初春的下午，我怀想起41年前那个春天，怀想起遥远的那一缕缕清茶的馨香。
那是1979年春天，当时我在一个乡村中学读高中二年级，正在备战7月份的高考。刚进入高二，我选择了就读文科班。我初中时没学过历史、地理，高一也没这两门课。在高二一年的时间，要学完四本历史、两本地理课本，还有其他学科的新课，学习任务很是繁重。1977年和1978年两届高考，对我们的震动很大。那个时候，作为家在农村的学生，考上大学就是最直接最现实的目标和理想。我刚好十五岁半，记忆力好，但理解能力就差了很多。我们通过不停地反复做题来加强记忆。时间对于我们来说，简直是太宝贵了。最后一学期，班上的很多同学都是抓紧了一切时间来学习。
学校将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分别集中在文科、理科尖子班，男同学住在靠近食堂的一间石砖做成的大教室里，应该有40多人。学习紧张，同学们都很自觉，回到寝室，洗漱完就安安静静地上床休息。
教室是按照规定时间要关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文科班教室的灯通宵达旦地亮着，学校也默认不管。班上的同学，差不多是轮流睡觉。有的是下了晚自习就回寝室，半夜起来到教室看书学习，有的是看书学习到深夜，才回寝室休息。
当时年少，身体也很健康，尽管每天睡眠不足，但都能够坚持。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怀着大学的梦想，洋溢着青春的激情，心里鼓足了干劲。
学校三面环山。上山有个石岭公社，绵延的群山岭上，种植了一片片茶树。有一个茶厂，出产的茶叶都是绿茶，叫“巴山银芽”，曾经兴盛一时。其他地方也有零星地种植茶树的，比如我读初中的学校，在一个山顶上，操场边的坡地上也种了茶树，只有不到十亩地。
母亲读初中时，和一个叫熊代秀的同学关系特别好。她的家距离我们学校只有几里山路。知道我在学校读书，高一时，到了星期六下午放假，有时就到学校来接我到她家里，总是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煮给我吃。到了高二，知道我学习特别勤奋，没有时间休息，就把猪肉给我煮好炒好，用搪瓷盅子装好送到我学校，给我补充营养。
大概是3月的一天，她给我送来一袋茶叶，说泡了喝会提起精神。我爷爷喜欢喝茶，父亲也喜欢喝茶，但我很少喝他们泡的茶。夏天渴了，冰糕雪糕贵，舍不得买。在路边，有1分钱一杯的凉老鹰茶，味淡，买了喝非常解渴。这绿茶，我不知道是她自家产的，还是从石岭茶厂买来的。从那以后，每天晚上，我就用吃饭的搪瓷盅子装上茶叶，倒进滚烫的开水，温凉的时候喝上几口。等到有睡意了，又倒进开水，再大喝几口。一会就又神采奕奕了。
这应该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喝茶了。那时候的茶叶，尽管不精致，但不施化肥，也不打农药，肯定没有农残。虽然喝起来苦涩，但有特别清香的气韵。这是一位长辈对我的关心和爱护，那么淳朴、那么温暖。这也是在精神上给我鼓励，给我动力，让我更加勤勉地学习，朝着既定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向前冲。我特别感动。
高考结束，后来考上大学，再以后踏上工作岗位，仍没有养成喝茶的习惯。一直到1990年，我调到一所重点中学任教，学校的老师、一个教研组或者年级组的同事喝茶的多了，工作任务也更重了，每天便开始在教研室泡上一杯茶。当时主要喝茉莉花茶和下关沱茶，买的都是一级茶，舍不得买特级茶。学校在每层楼的过道放了一个铁制的大茶水桶，供师生公用。我用的是陶瓷杯子，特别大。每次装满了水，可以管比较长的时间。在家里也准备了茶叶，还有一个大茶杯。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小小的书房，泡上一杯茶，一口口慢慢地饮，一个人安静地读书、写作。如果有朋友或者客人来了，泡好了满满的一杯茶，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喝完了，不停地往杯子里倒水。坐在沙发上、矮凳子上，大家聊一些家常，叙一叙从前的美丽时光。茶的清香，情的醇香，时间变得如此美妙。
现在，在闲暇的日子里，和几个志趣相合的朋友，围坐在茶几边，娴熟地泡茶，慢慢地饮茶，细细地品茶。闻着一丝丝幽香，欣赏着诱人的茶汤，如果有清雅的歌曲，或者有人用乐器吹弹出绕梁的乐音，丝竹悦耳，让人如醉如痴、荡气回肠。一个人的时候，在袅袅的香气中，温润的茶汤富有立体感和个性，体味着她对身体的冲击，向一片片叶子问候，和灵魂深刻对话，作别生命中匆匆过客，最后在空灵中沉寂。
又快到一年中的清明时节。父亲在这个时节来到这个世界，又是在这个时节离开这个世界。父亲在世的时候，喜欢抽烟饮酒，也喜欢喝茶。小时候，家里弟兄姊妹多，家穷。后来，母亲常年生病，全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经济条件也很窘迫。父亲抽的烟、饮的酒、喝的茶，都是很劣质的。那时，我也很年轻，工资收入很低，女儿尚小。我不抽烟，但我从没有给父亲买过一条好烟。我年轻时候喝酒，稍有好点的酒，都是过年过节和父亲相聚的时候才喝。父亲茶喝得浓，要么是买零散的茶叶，要么是买重庆沱茶，连下关沱茶都舍不得买。我也只是给他买过几次下关沱茶，父亲说是我给他买的，把茶泡好了，和邻居朋友一起分享。
我早已不在晚上喝茶了。此时已是夜半，特别宁静。白天里婉转动听地歌唱的画眉，早已静静地宿在树枝。但我仍然没有睡意，遥远的记忆仿佛一圆明月，在心潮澎湃中徐徐而生。
最忆明前清茶香。我要深深地感恩第一个送我茶叶的熊嬢嬢。而对于同样喜欢喝茶的父亲，我深怀愧疚。
今天我要用心泡上一壶清茶，好好地祭奠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