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我想写很久的话题,一直不敢动笔。我一直在找寻答案,尽管时时获得启迪,却终因智慧不足无法解惑。不知写文章除了写自己了解的东西,是不是也能写写困惑的东西。生命的终结,它就像骄阳,你可以始终感受到却无法直视。恐惧来自于未知,自己在活着的时候无法体验的情绪,往往会在与至亲挚爱诀别时如山洪暴发。
前不久,我最钦佩的女性,Facebook首席执行官雪莉·桑德伯格的丈夫大卫在跑步机跌到重创去世。震惊之余,我一直关注着这样智慧的女人,会如何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重击。那段时间里,她也没日没夜躺在床上掉眼泪,她也逮住一个朋友就不停哭诉,她也一想起曾经的事情就崩溃不能自已。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自己能对她的剜心之痛感同身受。每一次看到她在公开场合提到丈夫我都忍不住红眼。我不能想象她未来的几十年,这么浓烈的爱要如何去悼念,她要如何背负绝望,一如既往地生活。她说她无法承受,失去大卫是“被空洞感吞没的最残酷的时刻”。
看到这位坚强独立的女强人,面对亲人离去依旧是那么崩溃,我内心更为煎熬:丧亲之痛,并不会因为你比别人更智慧,更位高权重,就减少一分。那就意味着,无论你学多少道理,生活得多努力,暴风雨来时,你一样躲避不及。
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思考这个问题的。在我心中,这一直是个隐形炸弹,无解的结。
在我很小的时候,不到五岁,还跟爸爸妈妈睡一起。有时候他们睡着了,我就会一个人默默的想,有一天他们都要老的,会死的,那时候我该怎么办?想着想着就会放声大哭起来。爸爸妈妈被吓到,开灯问我怎么回事。我就会说,我怕你们以后会死了,我也会死了。他们总是很无奈地说,你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想那么多干嘛,开开心心多好,死离我们还很远。
七八岁的时候,情况一点没有好转,我变得更加害怕。莫名其妙的,我会害怕他们在半夜突然离开我,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把闹钟闹到凌晨2~3点,还生怕闹钟没有电了不会响,特地让奶奶从老家拿来一个上发条的闹钟,每天临睡前最后一件事情就是上足发条。我希望闹钟可以叫醒我,这样我就能安心的确保没有人会突然离开我。我以为我是救世主,我能用醒着保护所有人的安全,可小孩子就是睡眠好,往往叫醒了全家我也没有醒来。
所幸那时不兴看精神科,不然我爸妈和爷爷奶奶一定会想把我送过去看看脑子里到底进了什么。
又过了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再想过这个事。直到初中保送高中的暑假,新高中召集保送生学一些竞赛的东西。一天的化学课上老师说:“其实地球很脆弱,人类文明很脆弱,小小的中子星相撞就足以毁灭地球。”那个瞬间,一切都重新涌了上来,我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安全,谁都可能轻而易举离开我,我也可能不明所以就离开了谁。我拥有的一切从此都好像漂浮空中,难以抓在手里。
我的好朋友劝我,她说我们很幸运,宇宙这么多分子,为什么我们就碰撞组成了生命。我至今感谢她不厌其烦耐心开导,可这并没有帮到我,相反我越发怨念: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看得开,为什么我要从幼儿园就开始思考这些痛苦的问题?为什么我活这么大从来没有快乐过,无时不刻伴随着恐惧?为什么别人都有无忧无虑的童年,我要一个人躲在角落想人类文明毁于一旦怎么办?
那年超女盛行,我看电视的时候会想,她们也是女孩,为什么就能够那么快乐的唱歌,她们难道不知道人类很脆弱,她们就不怕生命中失去什么人?我上课的时候看着前排同学后脑勺会想,他们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父母会离去,他们怎么就可以这么专注地听课,难道他们就不恐惧?我走在马路上会想,高楼迭起,车水马龙,灌木成群,又有什么意义,地球毁灭一切都不复存在……
也是那个时候,我的小外公去世了,追悼会那天,我在参加考试。做完卷子,我望着窗外对面楼走进走出的人想:他们失去过亲人吗?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都活得那么平静?他们不害怕吗?
每一个夜深人静独处的夜晚,我甚至会想,思考这些太痛苦了,不如直接死了,就不用想这些了。有那么几次,真的好有冲动拉开夏日严密的纱窗,伴着几万只叫个不停的知了的喝彩声纵身一跃。
后来的故事,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治愈了自己。我读了无数本书,和无数人探讨,打了无数电话给初中历史老师寻求答案——她是我的智库。
再后来,大学精神病学课上,老师说,其实抑郁症6~8个月自己会好,你只要扛的过去,就会豁然开朗。
我可能就是扛了过去。
这几年,我接触了好多抑郁的人,我才知道,其实每个人都会体验这种情绪,都会畏惧死亡,畏惧亲人的离开,我只是体会的早一点而已。
再回头看我想说,有些情绪体验一下没什么不好的,过程很煎熬,好像把你闷在米缸里让你喘气,那种大口大口吸入米粒接近窒息的感觉,万分折磨。还是那句话:那些杀不死你的东西,只会让你更强大。
当你扛过来了,就会知道,从今往后,这类事情再也伤害不到你。你在世上的存活技能又多加一分。
我特别佩服那些至亲离开仍旧能正常生活的人,哪怕他们心里永远有一道伤疤,他们撕心裂肺过后的平静,证明他们都是勇士。
主任曾跟我说过,生命就是看着至亲不断离去的过程。
我很惧怕这种过程。很多时候人们总是说,想想好的方面吧。可我实在想不出来,你深爱的人死了,有什么好的方面好想的。
我拼命读这方面的书,心想如果这些一定要发生,至少先让我学会如何不被这种痛苦吞噬。我长大了,会用理智压抑住胡思乱想,再也不会放声大哭,但是心中偶尔闪过的害怕,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历久弥新。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可有一天,他的学生却看见他站在大河边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若没有死亡终结,时间的流逝又有什么好感叹的。他说,活在当下,却也畏惧时间匆匆流逝,任凭你如何阻拦,都逝者如斯。
每个人性格不一样,有些人可以选择一辈子不多想,可有些人生性注定要面对。
曾经听过一个讲座,演讲者说,活着的人都没死过,所以只有死才是人生最后一笔,死亡就是圆满。
或许,你深爱的人,他只是圆满了。
我没法告诉大家如何面对丧失挚爱的打击,我没有这样的智慧。
但是你看,那么多至亲离开的人,都好好活着,我们也应该度得过去。
“你的人生会恢复正常,可是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美好。”
所幸,人生的路可能还很长,让我有时间去获得面对死亡的智慧,去学习那些将生死置于度外的人,然后平静而淡然的面对至亲或者自己的离世。
加勒比海盗里,杰克船长的父亲有一句名言:活得多久,活得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得明白。
想明白了道理和困惑,曾经的恐惧现已不是,才算是活得明白,人生舒坦。
每个人的人生体验不一样,答案,就让我们自己去找寻。
最后,我想引用桑德伯格的一段话:
“今天大家将我一生的挚爱安葬落土了,但我们埋葬的只是他的躯体,他的精神、灵魂、惊人的才华将活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人们会分享戴夫如何打动他们生活的故事,而他也将永远活在家人、朋友的眼中以及孩子们的精神和毅力之中。戴夫去世后的世界可能会翻天覆地,但世界却已经因为戴夫的短暂存在而变得更加美好了。”
或许“他曾经短暂存在于你的世界中”,便是解药。
愿我们都能学会面对。愿我们都能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