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宁)
清明时节的沿淮平原,百花争艳,春意盎然。循着斑鸠的声声啼鸣,闻着菜花的缕缕声馨香,怀着心头的切切追忆,我再次踏入这座宁静安详的小村。小村的老圩四面环水,静静的沟水,在春阳下闪动着粼粼的波光。芦苇丛中冒出鲜嫩的芽儿,呈现出无限的生机。站在小桥边,望着熟悉的坝口,随着年近八旬的舅舅的脚步前行,美好的记忆又像散落的珍珠,此时穿成了一串。
“都说外孙是姥姥家养的狗儿。前门打,后门走,走了不久又回头。”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我小时候每到寒暑假就成了姥姥家的常客。只要姥姥家一来人,临走时我一定要相送到家。且一去就赖着不走。姥姥常常慈爱地摸着我的头,笑着说:”你这是张郎送李郎,送到麦子黄啊。”我可顾不得许多,反正不到开学不回家。
那时我家养了两头黄牛,七八岁时我就要每天挎着沉重的草筐,到田地里去拔满满一筐青草。挎回来时胳膊常常勒出几道红印。又要把青草铡碎,再掺一些铡好的麦秸或稻草,挎到沟里清洗后去喂牛。还要给牛梳理身上的毛,清理牛拉的粪便。小牛犊一撒欢,就得满村去找。干的不好还会挨一顿责骂。在姥姥家则是自由而快乐的。
姥姥家的老屋是三间草房,低矮昏暗。而东屋里有一个红漆大木箱,却是我神往之处。舅舅是位鼓书艺人,走南闯北,靠唱大鼓书谋生。而唱大鼓书,家里就会有各种小说书作为蓝本。《隋唐演义》《薛家将》《童林传》之类把红木箱装得满满当当当。暑假里酷热难耐,我喜欢拿一本小说书到屋后松林的树荫下看个够。有一次看《童林传》入了迷。这震八方紫面昆仑侠原来只是个朴实的农民,后来拜名师苦练武功。学成之后遵师命,别开天地,另创一家武术,经受种种磨难。一生行侠仗义,后终受雍正王重用。情节曲折生动,跌宕起伏。姥姥连喊我三次吃午饭,我都不愿意抬头。她不识字,看我如此痴迷。不仅不骂我“不务正业”,还在众人面前夸我爱学习呢。
说到爱学习,大表哥才是我们的榜样。在上世纪80年代末,夏天集市上常常放露天电影,大家吃过晚饭呼朋引伴地赶着去凑热闹。他却毫不为之所动,独自坐在用酒盅自制的豆油灯下,专心致志地学习。等我们看完电影归来,津津有味地谈论电影中的情节时,他则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时而笔走如飞,时而凝神思考。偶尔拨一拨棉线做的灯芯,又开始奋笔疾书。
晴朗的夏夜,大表哥喜欢带我到村子东北角的土谷堆上乘凉。那儿临水,地势略高,又有一片茂密的树林,皎洁的月光透过青枝绿叶洒下斑驳的影子,风儿吹来顿觉十分惬意。记得那时他最喜欢背诵刘禹锡的《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那时不懂其意,如今想来,那时那境不正是大表哥励志的写照吗?后来大表哥考上省城一所重点中专,那可是小村里飞出了只金凤凰,成为全家人的骄傲。当我上初中时,表哥常常给我写信。还精心挑选一些学习资料寄给我,鼓励我迎难而上,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动力,让我也最终跳出了农门。
小时候很喜欢二表哥,他常常给我带来一些惊喜。他是小村里有名的捕鱼能手。我只是个小跟班,帮不上什么忙,却像只雀儿倒蹦得欢。他用菜刀从竹林中砍一根两三年生的竹竿,长短粗细都适宜做钓竿,再选一卷钓鱼线,把妗子的缝衣针设法捏弯成钩,然后在潮湿的草堆旁挖些蚯蚓,坐在圩沟旁静等鱼儿上钩。一顿饭的功夫,钓上几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或鲢鱼是常有的。若遇到闷热的天气,鱼儿喜欢浮出水面时,他就用自制的鱼叉捕鱼。一个早晨往往能捕到两三条草鱼或鲤鱼。这样就可以在中午享受大表姐做的鲜美的鱼汤了。
往事如烟,姥姥已于二十年前永远离开我们。舅舅仍守着小村,晨行于灿烂的油菜花之间,夜居于青砖瓦房之中。与成堆的小说书为伴,方桌上放着正翻阅的《包公案》;与心爱的大鼓相守,兴致来时,唱上一段。临别时,舅舅一直把我送到村口。谈话间把自编的关于“新冠肺炎”的鼓书词背给我听。语言通俗易懂,又颇有韵律。内容既突出这种传染病的特点,防疫的要领,又歌颂了党中央防疫工作的英明决策。年近八旬犹有如此的家国情怀,不失艺人的风范。作为一名师者,更当读万卷书以明智,育桃李以争春。
有句俗话“疼外孙纸筐子,疼外女指庄子”。每到清明亲自到姥姥的坟前一祭,算是尽外孙的一点点心意,也可以说是每年到此追忆一次童年美好的时光。回首春阳下的小村,一份难以割舍的依恋涌上心头。再回首,恍然入梦,再回首,我心依旧……
作者简介:张宁,安徽省凤台县人。淮南作家协会会员。有多篇作品在各类文学刊物、网络平台、广播电台文学专栏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