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草是春天的香味,蒿粑是乡间的美味。
十里坡在村子的东山。十里坡是蒿草的天堂。
一场春风春雨惊醒,蒿草就疯狂地生长着。
头几天还是枯枝败草呢,一夜过后,那些蒿草就像从梦里醒来一样,顶着春天的阳光、风和雨水旺盛地生长着。
村子里好多人闻见了蒿草的香味,拿着锄刀提着篮子背着背筐相邀相约着就去了十里坡。
十里坡那地方几大片坡台地,一台一台的蒿草随风吐绿,诱人得很。
春风与绿浪,人山人海,一个村里人都快聚齐了。
摘尖打叶的,割嫩芽的,大把小把地装进篮子和背筐。
大人小娃,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那场面很是热闹,把一个村子闹出了许多春天的气息。
蒿草除了喂鸡喂鸭喂牛羊牲口外,做蒿粑,那是绝好的美味,是村里人春天里的一大特产。
蒿粑好吃,但真要做起来,那也是讲技术讲手艺的。
蒿草的取材要嫩,嫩尖嫩芽嫩叶是最好的部位。
蒿草老了干了开花了,做出来蒿粑是苦味的,难于下吞。
粑粑米要糯米与粳米搭配恰当,否则,要嘛就硬了,要嘛就软得沾手,都不好吃。还有那米,不能蒸得过熟悉,有个八九层就行了。
蒿粑,蒿草与稻米的组合,看是简单,中间的过程还是什么讲究的。
村子里当数刘二娃的娘刘大娘做蒿粑的手艺最好。
刘大娘做蒿粑那是有一整套成熟的方法。
蒿草要采早晨太阳还未露头草尖上有露水的嫩尖。
蒿草尖拿回家要用米汤水浸泡半小时去除一部分苦涩味儿。
蒿草尖洗净,切得又细又软和,捏一把就能成粑。
粳米和糯米四六开分成配好,放水浸泡上小半天功夫,洗净后放入木桶甑子里蒸熟,迅速倒入门前的石兑窝里,倒入蒿草,一起打细打柔软,再一砣一砣地捏成圆的形状,蒿粑就做好了。
做蒿粑工序看起来简单,每一步都得把握好火候。粑粑米要蒸多久,灶台的火要烧到多大,倒入石兑窝要多久才开始打粑,什么时候放入蒿草,这些都是靠经验和眼力摸索出来的。
刘大娘做出的蒿粑,还在石兑窝里就飘着一股浓浓的清香,一个一个捏成粑后放入嘴里,细软,不沾口,回甜,娃儿大小都爱吃。
尤其是蒿粑再就着稀饭吃,那是顺吞的货,两个蒿粑一碗稀饭下去,肚皮就饱了。
刘大娘可是村里的“英雄母亲”,一辈子生了十一个娃,养活了九个。
那一大家子娃,没有一手配制杂粮杂米做杂草粑粑的方子,能盘活大?养娃是动脑筋的事儿,娃多也是伤脑筋的事儿。
虽然吃些蒿粑与粗粮,刘大娘那些娃都没饿着,长得也水灵也健壮,在村子里都是没人让人说闲话的。
其实,我娘做蒿粑的手艺在村子里也不错,那都是逼出来的事儿。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大家人。春天又是粮食短缺的时候,乡下有“春荒”之说。
粮食不多,那就用杂草杂粮杂菜填补。蒿草是不错的选择。
蒿粑能煮能蒸能贴饼,还能就着稀饭填饱肚子。那年月,肚皮能填饱就不错了,大鱼大肉的事儿,要不等到逢年过节或是有客人进门,也就只有在梦里想想了。
春天来临的时候,十里坡就成了娘和我的主要去处了。
锄刀和篮子是清晨的主要道具。
蒿草摘回来,煮米蒸米打蒿粑是一天重要的劳动课程。早晨出门上学,吃两个蒿粑,手里拿一个蒿粑,包里再装两个蒿粑。蒿粑就成了春天里上学的主要食物。
刘二娃说,你看你娘做的蒿粑,比我娘做的差远了,色泽、香味,吃在嘴里的感觉,那是天与地的差别。刘二娃一边吃着蒿粑,一边还不忘小耍着说两句欺负人的话。
我说,你那蒿粑再好,能比得上白合场王二娘馆子里的豆花饭加猪头肉吗?
刘二娃不再说话。此时,我们正走在白合场上一步一步走过王二娘的馆子。那馆子里飘出来的香味,一股子沁人心脾,实在是一种诱惑。我和刘二娃都十来岁的娃了,成天都走过王二娘的馆子,从来还没有机会进去坐一下,那怕是喝碗汤也好。就不要说吃豆花饭和猪头肉了,那东西与蒿粑的距离才是天地之别。
不过,娘做的蒿粑也真香。尤其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拿着,虽然凉了冷了,吃上几口,爬坡上坎的走山路还是有力有劲的。千好万好,回家才是走路最大的动力。
刘二娃说,好久,等我们长大了,再不吃这蒿粑了。
我说,唉,有蒿粑吃就不错了。
我们俩使劲地啃着蒿粑,一步一步走在上学或回家的路上,看着春天的田野,还有那些红蜻蜓与花蝴蝶,感受着春天的无限美丽,想像着未来的美好。
一年年过去,当我和刘二娃再一次一起走过春天的街头,已经又是一个春天了。街道两边的行道树吐着绿意。那些花呀草的,肆意地散发着春天的气息。十字口转角处,有小卖店散发出稀饭包子豆浆油条以及豆花饭的香味。
刘二娃指了指摊点,大声说,蒿粑,看着没,有蒿粑。
我和刘二娃坐下来,一边吃着稀饭和蒿粑,一边说着过去的那些人和事儿。说着说着,我和刘二娃都不再说话。我娘和刘二娃的娘都走了多年,去了另一个世界。也不知那个世界里的春天,有没有蒿粑的清香。
春天,给许多人留下许多的记忆。一滴水,一朵花,一株草或是一团蒿粑。
庆幸的是,我还能吃出蒿粑的香味,想起蒿粑以及那些人和事儿曾经散发的记忆与清香,也算春天给自己的深刻的留存。
蒿粑,一缕春香,仍然浓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