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清福的人生不值得书写,只有越过苦难,趟过伤痛,生命才会更加厚重。
生活不是供人赏玩的,而是让你历劫的。
在我阅读过的作家里,有许多人都有很丰富的人生阅历。就像海明威到过欧洲许多国家,参加战争和观看丢牛;就像昆德拉被迫流亡至其他国家;就像杜拉斯有无数个情人;就像王尔德有更为人乐道的性向。
每一个能把生命书写得精彩的人,都曾是阅尽苦楚的人,不管是生活上,还是情感上。
Ⅰ
朋友啄木鸟已经守在抗疫一线三个多月了。我想起两年前,他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他要写一本回忆录。
年轻时开始写,写到八十岁。那时,他给我发来了一段长长的大纲,前面近三十年的内容是真实的经历,后面五十年的则是规划和虚构。
他是个军人,因为工作的私密性不方便透露更多,他写着这份“回忆录”,总觉得自己的人生经历还很单薄。
而对我来说,那些花了两个多小时才看完的文字,是一个丰满的血气方刚的男子形象。
对于很多平凡人来说,他的前三十年生命,已然称得上奇迹。
可他,仍说,不够。
他说,他做梦都想去参加国际维和部队,再不去就要老了。他要抓紧时间为余生再多做点有价值的事。
我很佩服这样的人,时刻跑在时间的前面,时刻保持活力和戒备。
每一个老兵的养成,都是从一个小兵将摸爬滚打过来的。而那些被摔打、被锤炼的瞬间,都是往后生命的润笔。
守在抗议一线的这些时日,他亲眼看着病患被送来,看着家属疲惫又焦虑的脸庞,看过医生匆匆而过的身影。哪怕每天加班到深夜,只能睡三四小时,护卫的也仅是一方民众,但是那种军人的天职就像刻在骨血里,很幸福。
我想“调侃”他:你的回忆录是不是要重新改写一下了?
他说,他要等有空才能更新了。我建议他写一下这些日子的经历和感悟,就当做是一种纪念。
他说是个好主意,等情况转好,无论如何都要写一写。
我们聊了不到十分钟,他就回工作岗位上去了。
也是那一刻,我突然发觉,每一个平凡而伟大的生命,都值得被记录。
那些悲喜交集的时光,那些痛苦泪流与劫后余生的故事,那些跨过悲伤依然坚强的人,都应该被记住。
Ⅱ
我读过的作家中,史铁生是最容易让人流泪,又最让人温暖的。他在《病隙碎笔》中写道:
“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一个不断超越自身局限的过程,这就是命运,任何人都是一样,在这过程中我们遭遇痛苦、超越局限、从而感受幸福。所以一切人都是平等的,我们毫不特殊。”
他的经历那么悲惨,年轻遭受的打击,却被他悉数转化成了温暖的文字。他对人生的每一次顿悟,大概都是建立在每一次疼痛之上。
我们常常感慨别人的人生多彩,却从不想过自己要去争取。别人取得许多的成就,都是用汗水浇灌的,却反观自己,又曾付出了什么?
不曾付出,便不曾得到。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
我们为自己的失败与无所为而悲伤,为整日陷入郁结的情绪而悲伤,为自己和别人的差距悲伤,甚至为别人的悲伤而悲伤。
在悲伤围困的城里,有的人呼天抢地,有的人默默垂泪,有的人暗自发力,有的人放弃生活。当被黑影袭击的那一刻,人总是脆弱的。
进行伤痛书写的人,大都是切身体会过的。没有人愿意将伤口展示给别人,但是伤口不揭开,也许永远不会有痊愈的那一天,也许会有更多人受到类似的伤害。
就像性侵受害者、华裔女作家李怀瑜所说:“我希望,有一天受害者们能以更公开的方式谈论经历,不必因此感到羞耻或遭受批判。”
能公开悲伤已是不易,何苦仍紧紧相逼呢?
即使不能像史铁生那样美好的、给人力量的文字记录,但是每一个人的伤痛都应该值得被认真对待,而非一笑置之。
Ⅲ
佛说,人生有三苦,怨憎会、爱别离与求不得。这三苦归根结底就一个字:“欲”。
人生总是追求更多,想得到幸福的爱情,想要公平与善良的人际关系,想要富足的物质生活。欲望太满,难以满足。
若一个人生来便一无所有呢?那该如何活着?
我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那个瞎子女人。她被“卖”给了一个老单身汉,生了一个儿子。可她无时不刻不想往外走。
我对她产生了很强烈的悲悯之情。她说着很多人听不懂的普通话,夹着生涩的方言,向人询路。
很多小孩子跑来欺负她,向她丢石子,估计将她引向坎坷的路上,看她摔倒。包括她的儿子,也在别人的怂恿下欺负她。
而最终,她总会被重新带回那个屋檐低矮的家中。二十几年来,她的人生就困在那里了。
有多少人的人生就像她这样,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某种结局?
很多年后,我到杭州上学,经常遇见一群特殊教育学校的学生。他们外表看上去和别人并无二致,但是打招呼只能靠比划,走路靠伙伴牵着手或者靠耳朵听辨方向。
然而,他们并非一群总是倚靠他人的人。当你和他们一起排队,要给他们帮助时,他们会笑着摆手拒绝。你的好意他们心领了,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无差别的对待。
后来,我认识的那个学校一个老师说,他们学习的知识和我们并无二致,只是学起来更困难些,他们也有很多事情可做,有很多项目可以帮助他们生活。只是,在对自我的认知上,他们要比其他人更敏感、更自卑。他们想要得到其他人正常的对待,而非总是用同情的目光与举动来面对他们。
他们是一群被上帝遗忘的人,但却坚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想要告诉世人的是,我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有自我生命的价值,有微小的力量来改变大大的世界。
Ⅳ
今天是武汉解封的日子,大家都在为英雄的城市欢呼。他们举起手中的手机,用图片、用文字记下这个感动的时刻。
那曾经悲伤的过去,还历历在目。医护英雄奔赴战场、奋战多日以及从战场退下的画面,仿佛还在昨日。但是,这过去的三个多月,每个人都毕生难忘。有的人没能和亲人携手走过来,有的人还忍着伤开始正常的生活。
我们都知道,这场疫病过去,这世界会不一样,自己会不一样。有些悲伤的情绪,就让它留在过去,留在那些或抱怨、或愤怒、或感动、或自豪的时刻。
这个世界同时上演着悲欢离合,等到懂得告别是什么的时候,也自然就明白人生是何物,从何来又归何处。
人一旦习惯了某种状态,习惯了某种情绪,比如孤独、比如暴躁、比如落泪,那是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敏感的人总是容易陷入某种境地,难以自拔,不愿改变。
今天,在一个微信群里看到大家在测抑郁的可能性,而出来结果的人中,大部分人都有抑郁的倾向。然而,从平日的聊天中,对生活、生命和社会的思考中,绝对看不出他们都有这样的情绪存在。他们给人的感觉,反而像是乐天派的大好青年。
事实上,我们都善于将自己隐藏得很好,不表现出格,不表现麻烦,不说不开心,不谈暗黑的事物。殊不知,有些情绪装得太满时,也会溢出来的。有些悲伤,藏匿的很好,但宣泄出来又何妨?
弗罗斯特在小诗《步入》中写道:
从远处立柱支起的黑暗中
传来画眉的音乐——
几乎是在召唤人们
步入黑暗和悲哀。
可是不,我是来看星星的:
我并不愿意步入。
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哪怕是画眉的声音,也不是悦耳的,而是推着你走向深渊。可你要像“我”一样,拒绝那样的安排,你要去看星星——代表着希望的星光。
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要努力趟过悲伤之河,继续坚强而善良地活着。
文/当归
/愿我的文字能给你一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