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月下婵娟

想到桃花，便会想到春天。那些绵绵的细雨，白墙青瓦门前的苔藓，燕子在廊下“唧唧”地衔泥，池塘里有蝌蚪，菜花金黄，柳条碧绿。

起先光秃秃的枝条上只有一颗颗芽苞，几阵春风，几场细雨，蓓蕾初绽，便是一朵朵粉红的花。满树的明媚鲜妍，让人信服，桃花便是春天。

天空晴朗，云朵洁白，煦煦的南风柔软地轻吹，桃花安静地盛开，村庄古老而祥和，美丽的像一首诗。

那些粉红花瓣，如梦如幻，令人身处其中，与之对视，几欲唤醒前世灵魂。

写桃花，我最爱那一首《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叫崔护的才子在一个清明的春日出城游玩，渐远的市声，渐渐幽静的山林与田野，老树新绿，黄莺滴呖，阡陌上满眼的翠色，茸茸碧草，蔓延到天边。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他在这赏春的途中干渴难忍，望见前面一片粉红，是几树桃花环绕的一座庄园，遂上前去，叩门想要讨杯水喝。

门扉“吱呀”地打开，有姑娘探出头来。这一刻，清明的春日，粉红的桃花与姑娘娇艳的面颊将永远留存在才子的心里，也永远留存在后世人们的传诵里。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想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一眼万年。

姑娘纤纤的玉手捧出一盏清茶，倜傥的才子接过缀饮。山野乡民，淳朴而简陋，院中殊色是姑娘与那一树桃花。她靠在那株桃树上，发如青云，面似红霞。

才子自言姓崔，名叫崔护，偶然春游至此。说再多的话似乎就不妥了。他是读圣贤书的君子，明理守礼。她是乡野村姑，也知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那相逢不过一个春日，一场桃花，一杯解他干渴的清水。相守是彼此的眼神脉脉，山风轻吟，雀鸟啁啾。日光筛过花影，逐渐西斜，他们在桃花铺就的尘缘里，四目相对，共过呼吸。

是谁说的，当你在初次见面就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一定是爱上了她。

该启程告辞了，他为这无意的相遇而心生出不解的惆怅来。他回眸望向那柴扉院落，桃花荫里姑娘的眼神宁静而清澈。

她是想说什么呢？如果眼神也是一门语言。

寻春游春，那美丽的村姑是他藏在心中的一抹春色。他们本该遗忘，互不打搅，让这意外的相遇像溪中的流水，潺湲而去，不留痕迹。

他忘不了她，楼头的明月，琵琶弦上的唱词，他皆会想起她，她是他的春色与桃花。

一年后，同样的日子，他沿着旧时的道路一步步寻觅。芳草萋萋，春风迤逦，他来到那处小院，桃花依旧，景色清明，却再没有人出来答应，为他奉上一盏清茶。

说爱也许是唐突和可笑的，他们明明没有任何交集。

才子满腹经纶，却拆解不了这绵绵的相思。他在她的门扉上留下了这样的四句诗，意外的相遇，再寻她的不遇，没有说一个“爱”字，却写尽了桃花所有的相思。

他惆怅地转身，将这一段春风心事留给了这座南庄。

他们好像不该如此，但却只能如此。

后世里有因这诗生出遐思的文人，将这段故事写进《本事诗》里，并为他们安排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说崔才子在过后几日又至南郊，寻找那桃花一样的姑娘，得知姑娘因思念他而死，崔才子心魂俱碎，抱着姑娘苦苦哭求，说出他的爱与相思，姑娘醒转，二人结为夫妻，相守一生。

如花美眷，神仙眷侣，这是普罗大众美好的心愿，而现实里，他是她绵绵的沧海，是她整个青春乃至一生都会惦念的赏花人，而她只是他的一段春色，一朵桃花。五姓七望里的博陵崔氏，出29位宰相的高门大户与寂寂无名的乡野村姑，他又怎么能娶她。

将来会有无数的名门淑女供他挑选，他会成家，做官，青史留名。她会嫁于乡野，荆钗布裙过一生。

你来过一下子，我想念一辈子。

只是后来的每个春天，每一朵桃花，都会令我们想起他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