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最怕游子归乡,却寻不见家的模样

年少时曾萌生过离家出走的念头,将自己想象成翱翔在天空自由盘旋的飞鸟,或是如小说电影里描绘的红尘侠客那般以梦为马仗剑天涯,气度于言语间说不清的风流潇洒。彼时正值十四五岁懵懂青涩的年纪,没有尝过生活的忧愁,更不懂乡愁的滋味。日夜期盼着快快长大,似乎只有长大了才能与村庄外面的世界联系在一起,至于去村庄外面的世界做些什么则一概无知,或许只想要去看看电视机里屹立在山海关的长城或是歌曲里“我的爱人”一般的东方明珠。

转眼间而今已近三十而立的年纪,记忆里儿时朦胧的梦早已实现,因为工作的关系,这些年去过北京、上海、广州、新疆、西藏等地,走过不一样的路,看过不一样的风景,也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有过或开心或忧伤但却同样难忘的经历。我乐于在城市和城市之间穿梭奔波,每个城市都有自己鲜明的特点,而下一站将要去的城市对我而言永远充满了未知的新鲜感,但对于任何一个城市而言我都是一个只会短暂停留的过客,它们热烈的欢迎着我又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慌。只有在中国安徽中部一个叫“杨柯”的闭塞小村庄,尽管一年四季和它也见不到两三次面,但这里泥泞的土路,村前死去的枣树却带给我内心的安宁。于是,微风拂过,一种叫做“乡愁”的思绪在心底渐渐蔓延开来。

记得儿时烂漫曾写下这样的诗句:“一缕青烟,两行白杨,浓浓的画笔勾勒出梦里的水乡;家在远方,岁月流淌,清澈的碧波在湖水上荡漾,激起思乡的惆怅。点点碎金,闪烁斜阳,淡淡的忧伤流入异国的风光。夜色街头,灯火嘹亮,银白的月光洒在遥远的家乡,十五的夜太过于漫长……”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在外漂泊多年后才真正尝到乡愁的滋味,千言万语也只能发出一声轻微的嗟叹。

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最怕游子归乡,却寻不见家的模样

01.刘亮程:乡村的守望者

年关将近,在外漂泊的游子纷纷踏上归家的行程。作为中国每年来最大规模的迁徙,很多人穿过大半个中国的距离所求也只是能赶在大年三十的夜晚前,坐在故乡家中的炕上和家人吃上一顿热喷喷的年夜饭。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我们都是故乡的出走者,因为出走半生,所以乡愁浓烈。但对于有些人而言,他们的乡愁却显得尤为特别,更为饱满深刻,他们是故乡的守望者。

提起乡愁,我们会想到诗人余光中,想起他笔下关于乡愁那首著名的诗:“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提起乡愁,我们也许会想到作家路遥,想起他作品里那些在城市和乡村间挣扎的人物形象,比如说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中篇小说《人生》里的高加林。无论是余光中还是路遥,他们都是作为故乡的出走者写笔下的乡土和乡愁。但是对于散文家刘亮程而言,他却是站在乡村守望者的立场写农民眼里看到的乡愁,这也正是他和许多乡土作家的根本性区别,许多作家写乡土,但本质是作家。刘亮程作为作家写乡村,但本质却是农民。

刘亮程被誉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他笔下几乎所有的文字都是在写自己生活多年的一个村子,写村子里的动物风景,写村子里琐碎的生活,写有关村子的记忆片段。

在学者林贤治的眼里,刘亮程的作品,阳光充沛,令人想起高更笔下的塔西提岛,但是又没有那种原始的浪漫情调,在那里夹杂地生长着的,是一种困苦,一种危机,一种天命中的无助、快乐和幸福。

作家李陀更是对刘亮程给予高度的评价:“刘亮程的才能在于,他好像能把文字放到一条清亮透明的小河里淘洗一番,洗得每个字都干干净净,但洗净铅华的文字里又有一种厚重。捧在手里掂一掂,每个字都重得好像要脱手。”

村子何具有这等魅力,让作家尽倾一生的时间为它立传?本文试图通过浅析刘亮程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里关于“动物”、“风景”的描写找寻作家心中的答案,文末我会结合现实生活,谈谈“村子”的远去和消逝。

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最怕游子归乡,却寻不见家的模样

02.人畜共居的村庄,倾注了作家的同情和平等对待的心

在刘亮程的认知里,他始终是一名新疆沙湾县的普通农民,从来都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文学作家。他在劳动之余写点文字,写作对于他而言是爱好是副业,也是记录生活的一种方式,劳动才是生活的主旋律。所以我们在刘亮程的散文里,能够感受到生命真正的简单平凡和农村的朴素纯粹。

刘亮程写农村静美的景致,写关于家园荒芜的深思,在他的笔下农村的动物也成了散文中重要的一部分,若缺少了动物,他笔下的农村也似乎将不再完整。

动物若生长在城市,则成了供人玩乐、消遣寂寞的宠物,只有在农村的动物身上才具有聪慧和未泯灭的灵性。在刘亮程的心中,动物是生活的朋友,是劳动的伙伴,甚至是自身生命的一部分。

我的生活容下了一头驴,一条狗,一群杂花土鸡,几只咩咩叫的长胡子山羊,还有我漂亮可爱的妻子女儿。我们围起一个大院子、一个家。这个家里还会有更多生命来临:树上鸟、檐下燕子、冬夜悄然来访的野兔……我的生命肢解成这许许多多的动物。从每个动物身上我找到一点自己。渐渐地我变得很轻很轻,我不存在了,眼里唯有这一群动物。

刘亮程用“我饲养它们以岁月,它们饲养我以骨肉”形容农民和动物之间密切亲密却又让人感到忧伤难过的关系,在他看来,动物更是作为人一样的存在,也是村庄的一部分。狗这一辈子看家护院,尽忠职守,一条称职的狗还要时刻读懂主人的脸色,把所有的爱和忠诚奉献给人。但村庄寂静的夜晚是属于狗的世界,狗的声音在夜空飘来荡去,将远远近近的村庄连接在一起。

刘亮程用同情怜悯的态度写农村的狗,更以平等友爱的态度写农村的驴,在他的笔下,驴和人都是平等的生命,生活的处境常把人畜搅得难分彼此,驴的事往往也是人的事,人在人的面前又何尝不像是一头驴呢?“卑微的人总要养些牲畜在身旁方能安心活下去”,所以作家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驴”就像是一个不轻不重的砝码,平衡了我们的生活。让我们从这些动物的身上意识到生命的真谛:夜再黑,夜空也是晴朗的。

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最怕游子归乡,却寻不见家的模样

03.炊烟是村庄的根,也是弥漫在作家眼中的乡愁

村外的田野上,有夕阳滑过的一排排平整的高矮土墙;泥皮脱落的高大土墙上,有靠墙根晒太阳的老人弥留世间的漫长时光。每个村庄的村头前似乎都极为默契的种植着一颗老槐树或枣树,记忆里家乡的景对于漂泊在外的游子而言大致都一个模样。

刘亮程写作为村庄的守望者眼睛里弥漫出的乡愁,写夜晚的星星下风中虚掩的院门,写大雪覆盖的荒野上兴起的火海,写照落在房顶的阳光和穿透羊圈的冬风。作家不放过农村的生活中任何一处随地可见的风景,这些风景见证了农民收获的喜悦,也同样见证了农民苦难和辛酸。

但在农村所有的风景中,只有每家每户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炊烟,才是作为村庄的根,见证了村庄几百年的历史。

炊烟是村庄的头发。我小时候这样比喻。大一些时我知道它是村庄的根。我在滚滚飘远的一缕缕炊烟中,看到有一种东西被它从高远处吸纳了回来,丝丝缕缕地进入每一户人家——从烟囱进入每一口锅底、锅里的饭、碗、每一张嘴。

炊烟就像是一个睿智的老人,不管两家关系如何,它总会以平等的心态对待每户人家。炊烟又像是村庄飘在空中的乱发,将每家每户的命运纠缠在一起。炊烟它更是村庄的根,见证了朝阳升起的白日,见证了夕阳落下的黄昏,更见证了村庄本身生命的存在和延续。

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最怕游子归乡,却寻不见家的模样

04.家园荒芜,有关村子的远去和消逝

在刘亮程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中,我们看到的动物、风景和人都是存在于作者记忆里的过往,现实中的黄沙梁早已经是一片破败不堪的景象,院墙倒塌,残墙断壁间芦苇丛生。

“我常想,是我一手造成了这个家园的荒芜。我若不把全家从偏远贫穷的黄沙梁村搬到离县城较近的元兴宫村,又进一步地搬进县城,我的父母和兄弟们会留在农村,安安心心种好那块地,收拾好那院房子,至少不会让它荒芜。”

作者文字里蕴藏的乡愁是身为一名农民抒发的哀叹,是对现实生活由农村走向城市的选择无可奈何的感慨。

我生长在中国安徽中部一个叫“杨柯”的闭塞小村庄,全村二十多户人家不到一百个人。中年人外出务工,年轻人出门闯荡,昔日热闹的村庄只剩下几位垂垂老矣的老人,负责起“看门”的义务和“守望”的责任。

家依旧是这个家,村也没有发生过变化。年关将近,却最怕游子归乡,再也寻不回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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