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华丽可能只是一瞬间
1.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大多数人倾其一生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梦想再好毕竟只是一场梦,被生活打压,被命运玩弄的人甚至都不敢再做梦。
很多人出生在偏僻而贫穷的小村子,他们没有什么太大的理想,平淡而困苦的生活,让外面的世界变得那么不切实际,他们安于这种繁琐无聊,把身边看到或者听说的值得羡慕的生活当做自己人生的奋斗目标。
但是不管多么卑微的人,在一生中总有一天会成为焦点,总有一天会拘谨地站在众人面前,接受掌声与喝彩。
这一天,便是婚礼。
只有这一天,门口会张灯结彩,放着响亮的戏曲,房前支起热气腾腾的大锅,人来人往穿梭着,再简陋的家也会把婚房收拾的焕然一新,簇新鲜艳的被面,晶亮的家居用品,火红的“喜”字,到处洋溢着对未来生活的期望。
婚姻是人生一个新的开始,是家族的延续。
只是在这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背后,却有不可言说的凄楚和纠结,亦会有懵懂而决然的憧憬。
2.
雪燕的婚礼,没有长辈的祝福,她的未来和幸福是属于自己的。离开这个贫穷的小村子,离开那些冷漠的亲戚,雪燕可以自由的飞翔了。
只是她的爸妈,却依然要驻守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犹如一棵生根的老树,慢慢地老去,慢慢地枯萎。
雪燕是村子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孩子,她爸老实巴交,木讷而寡言。她妈是个外乡人,是比爸村子更偏远贫穷的山村。
爸爸有三个兄弟,他是老三。父母为了给三个儿子娶媳妇,已经是负债累累了。雪燕的妈一过门,就分到了几万元的窟窿。她在家哭了几天,悔恨自己被媒人骗了,以为逃出了娘家那个穷山沟,谁知道还是没能逃出贫穷。
哭了几天,骂了几天,但是也没有办法,父母都老了,借的窟窿总得还呀。雪燕的妈是乡下人,争强好胜,嘴里从不服软,啐一口吐沫,跟老人一刀两断,自己硬抗下来。
雪燕的一家子就这样辛苦地生活。爸妈勤奋地打工,她和弟弟勤奋地学习,期间成长的艰辛更无需说。弟弟学习成绩好,考到了县里的中学,看到父母的辛苦,懂事的雪燕初中毕业就只身到天津去打工了。
村里的女孩子,姥姥不疼,奶奶不爱的,就像一根野草,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然后像蒲公英一样心甘情愿飞到哪里就在哪里活下去。
世间万物的命运都是注定的,有长在帝王花园里争奇斗艳的牡丹芍药,有凄风苦雨中挣扎的芦苇雏菊。有傲游于碧海长江的神龙,有只能穿梭在水沟里的泥鳅。燕雀不知鸿鹄的伟志,鲤鱼也只把跳跃龙门当成丰功伟绩。
生在贫穷家庭里的女孩子,有吃有穿地养到可以干活了,就是妈妈的帮手,妈妈要出去干活挣钱,小女子便家里、地里、买菜、做饭地当起了家。谁会心疼她?谁会溺爱她?
城里的女孩子还在父母的怀里撒娇,象掌上明珠一样被宠着惯着,穿着花裙子,穿着小皮鞋,打扮的像个美丽的公主,父母每天接送上下学,说流利的英语,学穿衣打扮的优雅。
3.
雪燕早上五点就从被窝里爬起来,蓬头垢面地到院子里生火做饭,然后还要喂猪,喂鸡。
上学的布书包破了还没补,本子用完了只能用反面,弟弟的球鞋脏了,爸妈的脏衣服也扔了一盆子了……农家的女子,皮肤黝黑,眼睛小小,个子矮矮的雪燕脑子里装满了一家的活儿。
雪燕读完初中就跟着同学一起出去打工了,能挣钱改变一下家里的生活,总比在家种地要强。村里的女娃命不值钱,父母也不为她们操太多心,出去能挣钱就行了,管干什么活儿?
家里大爷叔叔都还挤在一个院子里,妯娌三个不对脾气,爷爷奶奶又偏心眼,从早到晚生不完的闲气。
这边大娘刚跟她妈吵了一架,那边婶婶又跟大爷打到一起。雪燕妈脾气不好,受了气回到自己屋里,又没头脑地摔桌子摆椅子,拿他们姐弟出气,把她爸骂的狗血喷头。
雪燕在工厂上班,一年忙到头,除了每月省吃俭用给爸妈寄钱,基本不回家,回家干什么?一家子吵得令人心烦。
大家都没本事也没钱出去自己盖房子,整天在一个家里磨叽,能舒坦吗?一家子,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叔叔婶婶,表哥表姐,都是剑拔弩张,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实在也让人心寒。
4.
雪燕后来认识了小陈。
小陈是雪燕同事的表弟,他在天津上学,休息的时候就到雪燕她们工厂来玩。小陈看起来像个小孩子,又瘦又小,实际他比雪燕还要大一岁,而且他十分腼腆,一说话就会脸红。
雪燕因为跟他表姐关系很好,打心眼里也就把小陈当成了弟弟,小陈来了,她就开他的玩笑,一逗他,他就脸红,雪燕就觉得很好笑,免不了就爱逗他,小陈又老实又听话,雪燕就真当他是小弟弟了,有什么活儿就让他干,有什么好吃的会留给他吃。
小陈倒也享受着这种既被指挥也被宠爱的模式。他性格自卑内向,朋友不多,所以有什么不顺心的就都跟雪燕说,雪燕就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常常开导他。
一来二去的,被小陈的表姐一挑明,就算处起对象。
雪燕也不知道处对象意味着什么,虽然对小陈没有如火如荼的爱恋,但是也不讨厌他,身边有个说话的人总是好的。
于是雪燕就笑着默许了。
5.
这两年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雪燕妈因为长期的积怨和妯娌彻底闹翻,一赌气从娘家借了钱买了块宅基地,决定搬出来单过。雪燕的弟弟成绩好考上了湖南的一所大学。一下子家里就负债累累了。
没办法,雪燕爸只好到内蒙去打工,家里就靠她妈一个人一块砖一块砖的自己盖房子。村里的很多人嘴上不说,心里还真佩服雪燕妈的那股横劲儿,只有雪燕不知晚上偷偷流了多少泪,她的心疼的要撕裂。
过年回家的时候,小陈来送她。往她手里塞了2000块钱,雪燕说什么也不要,小陈喃喃地说,是我爸让给的。雪燕忽然鼻子一酸,差点落了泪。
雪燕过了初三就回到了天津,小陈到车站接了她,让她到自己家去玩。雪燕心里正烦,回家过个年也生了一肚子气,大年初一大娘就摔锅打碗地和她妈闹了一气,这也算一家子的团圆饭?富家喜洋洋穷家百事哀。过年,本来就不是穷人家的节日。
小陈的家在天津郊区,挨着大海,蓝天白云,景色优美。雪燕深深地吸了一口略带咸味清新的空气,心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小陈家很宽敞,静悄悄的。小陈说他爸一早就到小超市忙活了,他的姐姐出嫁了,就在旁边的村子。他们的村子很富有,除了捕鱼,还做着农家乐,因为挨着北京,不愁挣钱的地方。
6.
正说着,院门开了,进来三四个中年人,手里都提着大大的袋子,大家都是满面灿烂的笑容。
小陈忙过去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对雪燕说,这是我爸,这是我大叔二叔,这是我婶婶。
雪燕一时忙慌的也不敢仔细去看他们,他们的笑像一团火在燃烧,他们那亲切的眼神像水一样清澈。
雪燕多久没有被这样温暖过了,在自己家里从没体会过长辈这样的关切。
小陈的爸爸是个瘸子,但是却并不影响他的速度,他来来回回的穿梭,招呼着忙活着。
这个小院渐渐地热闹起来。不大会儿就来了两桌子的人。小陈说这都是他家亲戚,他们家在村子里是个大家族,今天听说雪燕来了,就都过来为她接风。雪燕笑着对小陈说,这样也太隆重了,我要是不嫁给你,你家不是白忙活了吗?小陈也笑着说,你不嫁给我,也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家一定要好好招待你!
小陈的话让雪燕心里热火,他的家人更让她心里热火。
丰盛的饭菜摆满桌子,小陈的爷爷奶奶也都来了,八九十岁的人依然鹤发童颜。一共摆了三桌,三四十口子人,却都尊老爱幼,互敬互爱,让雪燕着实惊讶,也着实羡慕。
晚上,小陈送雪燕回到工厂就回去了。雪燕回到宿舍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把自己在小陈家所见所闻都讲给了母亲,母亲心里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末了说,你给人家说清咱家这条件,只要人家不嫌弃,一切都随你了。
7.
后来,小陈常约雪燕出去逛街,衣服鞋子首饰什么的,雪燕不要,他也会买了送给她。一个下午,他们坐在国贸的咖啡馆,雪燕就老老实实地跟小陈说了自己家里的情况。
小陈也老老实实地跟她说了他家里的事,他的妈妈是个神经病,但是不狂躁,被锁在他老家的院子里。他们一家人都照顾的她很好。
雪燕表情很平淡,她问小陈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他们结婚以后不能让老人养着。
小陈一听这话,高兴死了,一把抓住雪燕的手说,我工作都找好了,就在我们县上的供电局。
五一放假的时候,雪燕带小陈回了家,她妈看小陈又瘦又小的还没有雪燕高,有点不满意,她爸听说小陈爸是个瘸子小陈妈是个疯子,觉得丢人,窝着火儿说不行!她妈哭了一晚上,又哭又骂说自己没才料,闺女说个这女婿,还不让村里人笑话死?还不让家里那帮眼中钉编贱死?可让你那大娘婶子偷着乐死?……
雪燕不听她妈的,自己拿定了主意,妈,我过自己的日子,不是让别人看的,你等着吧,看谁笑到最后。
她爸妈要再唠叨,雪燕发了狠话,就当你们卖闺女吧,亏不了你们就是!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啥办法?逼急了这小妮子跟着人家跑了,了不成鸡飞蛋打?雪燕妈想了一夜,第二天到集市上买了一堆好吃的,好好款待了小陈两天,言语间是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只是不能亏待了雪燕。小陈是明白人,直说放一百个心。
8.
到了八月间,雪燕弟弟放假,雪燕家锁了几天门,邻里还在猜疑她家出了什么事?她婶子大娘暗中撇嘴,盼着她家出点啥大小意外,看雪燕娘天天咂的,活该遭点罪……
过了几天雪燕父母回来了,夫妻两穿着崭新时髦的衣服,雪燕妈穿着一件低胸的花裙子,脖子上晃着一条鞋带粗的大金链子,分外扎眼,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却依然昂首挺胸,得意洋洋。一进村子就和大小的乡邻打照顾,嗨!大姐,大妈,嫂子,到我家吃糖来呀,呵呵……
有好事的就跟着进了家里,还没盖好的半拉院子里就传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
不出一个时辰,全村就传开了,王家老三的闺女雪燕找了个好人家,光彩礼就过了十五万!十五万呀!那可得多少钱?要知道村子里的姑娘现在出嫁的行情可是五万,而且还得陪送一堆东西,人家雪燕的女婿家啥都不让陪!一见亲家,就先给亲家母买了金项链金手镯……啧啧,这天下的好事咋就让那娘们儿撞上了?
雪燕妈这一晚睡着都笑醒了,她知道有多少人眼气她,她也知道有多少人气的睡不着。
雪燕这死妮子,也真有眼光,小陈一家真是好!
雪燕的奶奶和二奶奶倒是真心替她高兴。
雪燕爸妈隔天提着一小包包东西,专门去看了她奶奶,说是孙女儿孝敬奶奶的。
她婶子讪讪地也凑过去,雪燕妈就给了她一件真丝的花衬衫。她大娘却故意在院子里把狗踢得汪汪叫,嘴里骂着,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吃吧,吃死你!吃的多了撑死你娘的。
雪燕妈脸一下子沉下来,她奶奶忙问,定了日子吗?咱也得准备准备呀。总算压住了雪燕妈。
9.
后来雪燕的大娘婶子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小陈爸是瘸子,小陈妈是疯子。心里多少平衡点,撇着嘴鄙夷地说,哼,就知道不是好人家,嫁过去不就是人家一个保姆吗?伺候一个瘸子一个疯子,呵呵,当有什么本事乌鸦变凤凰了,不就是卖了闺女吗?也就她娘那种人,为了点钱卖了亲闺女。
雪燕妈听的一肚子气,眼看着自己要办婚事了,又不好吵吵闹闹,只能忍着气,使足了劲,把个房子盖的金碧辉煌。
到腊月间,雪燕和小陈就结婚了,而且在天津举办了隆重的婚礼,小陈家人缘好,婚礼几乎成了村子里的头等大事,一共摆了80桌。雪燕爸妈也在婚礼上出足了风头。
过了几天,雪燕和小陈回到自己的家,她父母还需要给她再办一次婚礼。
婚礼上也是张灯结彩,大喇叭里放着喜庆的唢呐,只摆了十几桌,出嫁的姑娘本不用大操大办的。亲戚朋友乡邻慢慢地都来了,大家吃着喜糖,磕着瓜子,妇女们叽叽喳喳聊着天,小孩子穿的厚厚的像个球一样到处骨噜着玩耍,男人们坐在正堂最主要的位置,抽着烟互相琢磨着怎么去多挣钱。
雪燕坐在自己的婚房里,有两个小时候的玩伴围着她聊天。不时有女人和孩子跑进来看新娘子,看婚纱照。很多人雪燕都不认识,反正农村里就是这样,人家随了礼,就一定要看着账本去还。还了礼,吃顿饭,凑个热闹,有时都不知道新人姓甚名谁。
10.
回来操办一次婚事,完全是父母的意思。谁来谁不来,雪燕不太在乎。只是她打心眼里希望大爷大娘叔叔婶婶一家子能过来。
虽然平时大家跟仇人一样,提起来牙根就痒痒,可毕竟他们都是她最亲的亲人!血浓于水,今天她要嫁到遥远的地方去了,此时此刻,她多么想得到他们的祝福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快十一点了,奶奶和二奶奶走进来,奶奶坐在雪燕床边。
二奶奶叫了一声雪燕的弟弟:“你到底去跟你大爷叔叔说了没?”
弟弟跺着脚说:说了,说了。二奶奶说:看看都几点了?难道忘了?你腿快,再去叫他们来。
雪燕妈听说了跑过来,吼着:“不要去,他们就是故意的,这震天的动静听不到?什么自家人,还不敌个外人!行行!给我闹难堪不是?我家也就断了这门亲!”
雪燕心里酸酸的,只感觉到无边的寒冷。她叫过弟弟说:“不要去了。”
雪燕妈走到门口,对着人群大声喊,吉时到了,大家都坐吧,开饭了!
人们都找好位置坐下了,一道道菜流水着上来,雪燕挨着桌敬酒,小陈注意到她的脸煞白,不禁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他心疼地握紧她。
11.
雪燕敬完酒,反身走进屋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女友看着她说:“雪燕,你咋了?哭了?”
雪燕忙拿纸巾拭了眼说:“欧,迷眼了。”
女友笑着说:“什么迷眼了,高兴的吧!雪燕,真羡慕你呀!你是咱村嫁的最好的……”
是,是,我嫁的很好,雪燕迎合着。但是她的婚礼却没有亲人的祝福,其实,她多么想得到大爷大娘叔叔婶婶的祝福呀!
不被祝福的婚礼,不一定是不幸福的。但是那种温暖而踏实的亲情却再也找不到了。
忽然,外面一阵骚动,下雪了!下雪了!天上慢慢地飘下洁白的雪花。今冬的第一场雪,不知明天它能埋葬什么,又能预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