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水韵婵
第一缕春风吹起,眼前掠过的是故乡的春。
这浓浓淡淡、深深浅浅的春,总是四季里最令人期待的。而落在每一处又生发出不同意韵,南国的春是雨丝风片,润物无声;北国之春是冰销泉动,和风送暖。各有各的精妙,各有各的丰姿。
我的故乡静卧在江西东北部的婺源,东临衢州,北接黄山,西连景德镇,南望三清山。是个有江西属性、古徽州灵魂的江南小城。
山色苍茫,碧波清澈,小桥流水,婺里人家,便是当地的山水写照了。若要用人比拟,想来是个浑然天成美不自知又带点乡土气息的深山姑娘。宋代理学家朱熹曾在诗中这样描写故乡:
“郁郁层峦夹岸青,春溪流水去无声,烟波一棹知何处,鶗鴃两山相对鸣”。
婺源的四季自是美的,而春之美无疑又在四季之首。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时过春分,燕子呢喃春不语,浅黛青山处处纱。红花润,绿腰肥,莺歌舞,新茶香……
寻一椽旧宅,听一夜清风枕雨,伴酣梦入眠,次日被几声鸟鸣轻轻唤醒。隐隐绰绰映入眼帘的是一带的远山浮云,青薄的雾在晨光微醺下淡淡地泛暖,整个小城就在一片和暖潮润中醒来。这样的雨雾中人是坐不住的,心也随着梁前的新燕上下翻飞。走出屋去定会敛声屏气蹑手蹑足,像怕踏碎了一春的好梦。房前枯瘠的老树飘下胜雪梨白,小心包裹的瓣瓣心事,没开口就与春风撞个满怀。屋后羞粉的桃园伴着轻柔的东风,东风徜徉着空蒙的水气拖画出一大片留白。吸一口这混杂泥土腥香的水气,定是让人满坐生风神明气朗的。
几乎每一座村子都有清澈的长溪,或绕村而过或蜿蜒穿行,岁月就在这溪水间潺潺流淌。年复一年越发的清洌可鉴,即不混浊也不枯竭。安分地流着,仿佛是村里每一户人家的成员般熟络。在此长久驻扎,涓涓滋润着古老的村落。浣衣的村妇,嬉戏的孩童,上滩的鲤鱼,从早到晚,这都是他们的一方天地。溪上有悠悠的石桥或板桥,无一例外被光阴冲刷得光洁明亮。打伞经过的女子并不知道远处觊觎的目光,长长的烟柳间燕语莺啼滴落水里余音萦绕。溪的两旁白墙黛瓦鳞次栉比,雕梁画栋静欲沉香。新的旧的老式的新派的在这里,总能融合一处。山水墨画间点点杏红探出墙头,满目烟霞处牧笛声声炊烟袅袅。
几乎每一座村子都有迂回的石巷,踩着湿滑的青苔,偶尔你会看到上了年纪的奶奶蹒跚在交错的巷道。门前总有犯困的老狗温和地趴着并不吵闹,弄堂里的孩子有的玩泥巴有的捉迷藏。几簇牵牛花静默着,剔透的身子挂着水珠儿煞是惹人怜爱。顺着溪流,穿过石巷,你要到田间山野看一树树花开,红的、粉的、白的争妍斗艳。村落尽头大片的油菜花次第开放,像一把打开婺源春天的钥匙。层层叠叠的黄花,绵延起伏的山峦,粉墙黛瓦的村落。在一派自然山水中互为点缀,徐徐铺展一幅幅春的画卷。晨光熹微处熠熠生辉,从高山到低洼,层层迭迭,曲折有致。微风拂来一浪盖过一浪,如春潮翻涌、片片涟漪,壮阔而迤逦,柔美而丰娆……薄雾在田坳间飘荡,轻云缓缓掠过山头,飞鸟振翅,蝶恋蜂狂。
几乎每一座村子都有碧翠的茶园,或大或小或整齐划一或野趣天成。一到茶季大大小小一齐上山,裹上头巾,卷起袖管,将片片新芽采入篮筐。将无限春光装入一杯“甘香如兰,幽而不冽,啜之淡然”的嫩绿春茶中。临泉煮水,花田风动泉水沸而山寂静,茶盏香溢叶浮沉而心悄然。除了春茶,这一季的春味更是不容错过。荷包红鲤鱼鲜嫩肥美,艾米果清香氤氲,糊时蔬、蒸山蕨、炒野蒜、拌水芹、煮春笋……各式野菜悉数登场。还有一清二白的豆腐包子、咸香鲜辣的蒸汽糕、外焦里嫩的油灯果,软糯香甜的糍粑团……每每想起总是垂涎欲滴。日薄西山处家家户户炊烟四起,烧一顿别有风味的柴火饭,就半盏清茶,盼披蓑戴笠的老爹赶牛晚归,催四下撒野的孩子一声长唤,日子就这么过得不紧不慢。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
这一带的徽派建筑融于自然又不破坏自然。有水绕水、遇山傍山,花草树木林立期间,男女老幼各得其所,这样的闲适静美与一脉山水最为相宜。她从袅袅婺水中走来,从水墨诗画中走来,静若清荷尘不染。婺源的春无疑是美的,又不止美在田园风光、民居古建。更多的在其自然情怀,悲天悯人、与时舒卷、“野”味纯然。
「浓淡烟云展画,浅深稿橹水挼蓝。
扁舟我欲春风里,鱼鸟依然旧所谙。」
曾几何时我们执迷于梦想与远方,那些关于远方的诱惑与传说,让人忙碌于奔波,忙碌于改变,走过一圈又一圈。然而心底总有一处最为柔软,在某个春天里悄然绽放。化为坚定的声音,迢迢地呼唤,然后如这春天的雨雾般弥散。外物再变,总有不变的家园,不变的纯朴天然,不变的流水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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