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纸

苏历铭

生来我有一张白纸

懵懂之间，用蜡笔涂走了

无忧无虑的童年

故乡的春天是短暂的

风还没有吹绿屋脊上的青草

丁香花就谢了，细碎的花瓣

落在松花江的堤岸上

我用铅笔继续涂鸦

画出一条通往远方的铁轨

穿越铁桥的瞬间，蒸汽火车发出长鸣

撕裂低垂的云朵

嗖的一下，少年长出胡须

怀揣锃亮的钢笔

从此远走他乡

橡皮擦不去钢笔的字迹

更改不了注定的远行

不知不觉中，头发丢失一路

无从找寻的青春

已经藏在镜后，端详镜中的自己

只能闭上眼睛

白纸已经没有留白

忽然觉得无从落笔

半生稍纵即逝，如同退潮的海水

沙滩上残留的贝壳

无法游回大海

有人提醒我，把白纸翻过来

可以继续信笔游字

画出更美的图画

而翻过来的白纸虽然空无一字

已不是一张真正的白纸

浸满另面的笔迹

我可以自欺欺人

视而不见渗透的留痕

用彩笔美化污点

直至画出迎风招展的锦旗

生命是无奈的，纵有千百个不甘心

在光阴的轴心上

不会重新拥有一张白纸

面对斑驳的纸面

我选择把笔丢掉，不再去

画上任何多余的一笔

人生就是在一张白纸上作画

无法反转，像一列单程火车

只有越走越孤独的前行

单从作品的意象来看，以纸笔比喻漫长、崎岖、多变的人生之路，并不新奇，其他一些比喻性的意象也不够新鲜，因为类似的作品太多了。但细细阅读，又会发现它值得关注。首先，诗人对诗歌文体的理解是准确的，采用了短句式，在诗行的建构上不枝蔓，不散漫，不拖泥带水，抓住中心话题渐次展开；其次，虽然作品的语感平淡，但在抒写哲理方面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已相当不错，更为重要的是，诗人在文本建构中使用的转折让人眼前一亮，在发现“白纸已经没有留白/忽然觉得无从落笔/半生稍纵即逝，如同退潮的海水”时，他“把白纸翻过来”，而翻过来的白纸“已不是一张真正的白纸/浸满另面的笔迹”，那是前半生留下的，并为此感叹：“在光阴的轴心上/不会重新拥有一张白纸”，由此强化对人生、对生命理解的深度。诗的最后一节，诗人抛开纠结，“不再去/画上任何多余的一笔”，因为他感觉“人生就是在一张白纸上作画/无法反转，像一列单程火车/只有越走越孤独的前行”。到这里，诗人对人生的理解和态度已经完全体现出来。这首诗，写人生的多种滋味，也写诗人对待人生的态度，暗示获得这种体验所付出的代价，而这种感受可能是很多人都经历过的，诗人的发现因此具有了普视性，别有深意。

特邀点评 / 蒋登科 诗人简介

苏历铭，出生于黑龙江省佳木斯市。毕业于吉林大学，留学于日本筑波大学、富山大学，主修国民经济管理和宏观经济分析。 1983年开始公开发表作品。著有《田野之死》《有鸟飞过》《悲悯》《开阔地》《青苔的倒影》《苏历铭诗选》等诗集，《细节与碎片》等随笔集。

专家简介

蒋登科，诗歌评论家，西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重庆市作家协会评论委员会主任。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国现代诗学研究，兼事诗歌翻译及散文、散文诗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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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 / 王夫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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