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贱之人,一无所有,及临命终时,脱一厌字。富贵之人,无所不有,及临命终时,带一恋字。脱一厌字,如释重负;带一恋字,如担枷锁。《小窗幽记》
贫穷低贱的人,什么都没有,到了他快要死去时,因为对贫贱的厌倦而得到解脱;富贵的人,什么都不缺少,到将要死去时,因为迷恋生前的名利而恋恋不舍。因厌倦而解脱的人,死亡对他们就好像放下重担般的轻松;因眷恋而不舍的人,死亡对他们就如同戴上了枷锁般沉重。
一僧一道争论生死之事,道人说:“生是欢乐,死是痛苦。你看这世上如此多姿多彩,活着感受这些是何等的快活,不然为何那么多人怕死呢?”
僧人反驳说:“生是痛苦,死是欢乐。人生是一个无边的苦海,人在其中要受病痛离别之痛,死亡却可以通往极乐世界,乃是大大的解脱。”
一个儒者走来对他们说:“死既是欢乐,也是痛苦,具体要看是在什么情况下了。你们跟我来,去看看实际情况是如何的。”
于是僧人和道人跟着儒者下山,到了一个镇上,见到一个贫农家正在举行丧礼,于是上前问道:“敢问逝者为谁?”
办丧事的家人回答说:“是当家的去了。”
道人见众人皆是哭哭啼啼之状,便问:“我观各位哀思甚重,为何?”
办丧事的家人哭声更大了,说:“当家的一生操劳,从未享过一天清福,这便突然去了,自然叫人伤心难受。”
道人安慰说:“还请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我待会儿可以为你们做一场法事,替他来生祈福。”
家人谢过道人后,道人对僧人说:“你看,这难道不能说明生是欢乐,死是痛苦吗?”
僧人不急不忙,只是走入灵堂,看了看死者的遗体,然后呼了一声“阿弥陀佛”,对道人说:“你且看死者的面容,其眉目舒展,略带笑容,此乃是一种解脱之象,因此可以知道,此人死时并不感到痛苦,反而犹有舒心在其中。我们的争论是当事者对生死的悲与欢,而不是其周围人的悲欢。所以,生是痛苦,死才是欢乐。”
儒者见二人又要争论,连忙对他们说:“两位先不急,且再随我走一遭,如何?”
于是僧人和道人继续跟着儒者往前走,到镇中一户富户家附近时,发现也在举行丧事。于是他们又上前问道:“逝者为谁?”
这次却没有人理他们,各个忙着跑进跑出。三人找到一个闲散在旁的年轻人再次问了这个问题。年轻人笑眯眯地回答说:“家里的老头子死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僧人于是转头对道人说:“你看,现在难道还不能说明我才是对的吗?”
道人想了想,问年轻人:“你家老爷死的时候可有什么遗训?”
年轻人点头说:“还真有。当时老头子伸出两根指头,死活就是不闭眼,大家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有人上前问是不是担心家中的两头牛,老头子晃了晃两根手指,还是不闭眼,又有人上前问是不是担心家中的两处房产,老头子摆了摆手,仍是不肯闭眼。最后我上前问,是不是屋里点两盏油灯太浪费了,老爷子这才放下手,眉头紧皱地走了。这真是,连死都死得不安生。”
道人闻言对僧人说:“如何?你可以听出此人死时是很痛苦的吧?所以我说的才是正确的。”
于是僧人和道人再次开始争论起来,儒者连忙将他们拉开,然后摇头说:“世上人物万千,怎可一概而论,今日所见,难道还不能让你们有所发现吗?”
僧人与道人各自冷哼一声,说:“有何发现?”
儒者叹气说:“死时欢乐,此话并不为错,我们所见的第一户人家便是如此,只因其生而贫贱,因此死而无所恋。而死时悲痛,此话也没错,只因生时无所不有,死亡却什么都带不走,所以感到痛苦。然而这一切却都是执著于外物而出现的结果,若是置身物外
则生与死皆可以自在对待,从而做到无悲无喜。这一点,难道不是你们僧道两家都极力追求的吗?还有什么好争论的呢?”
僧人和道人听完后,皆惭愧不已,各自回山继续修行去了。
生与死是人一生中常常会思考的问题,人降生到这世界,并不能决定自己的处境,有人贫贱,有人富贵,若是能够看开,那么无论是贫贱还是富贵都能淡然处之,死亡时无悲无喜,岂不是更崇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