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个婴儿的降生,青云湖的诞生是伴着阵痛的。
因为不是顺产,而是从母腹上拉开一道生命的拉链,将生命从中取出。
青云湖的诞生,是以珠玉般的河沙从汶河的身上挖走为代价的。
为此,每当走在她身边时,我常常感到一种切肤之痛,让我受伤,也让我珍惜,因为我从中体会到了生命诞生的阵痛。
自从在这座小城安家筑巢,青云湖便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
不管是晨曦微露,还是夕阳斜洒,我都常常静坐在湖边倾听她的喘息,感受她肌肤的馥郁芬芳。
我常常就这么坐着,在氤氲的水汽中,我感到自己就是湖边的一株水草。
“一个湖是风景中最美的、最有表情的姿容。它是大地的眼睛;望着她的人可以测出他自己天性的深浅。”
梭罗真正地读懂了湖,读懂了瓦尔登湖,因此瓦尔登湖就成了他思想的巢穴、精神的禅床,这是瓦尔登湖之幸、之痛?
而青云湖的命运轨迹与瓦尔登湖不同,青云湖是在疼痛中伴着现代文明的掘进降生的。疼痛成就了两种命运,一个向着寂灭,一个向着新生。
这足以让所有的生者迷惑,如同生和痛相伴相生,血和肉筋脉相连一样,不走向此就走向彼。
青云湖诞生了,我也来了。这其中没有什么偶然,也没有什么必然。
漫漶的雨季让青云湖从春天纤腰束素般的少女,长成丰姿绰约的少妇,如一块温润的碧玉般的落在了小城之北。
一桥横架南北,是湖水蛾眉上的玉饰,车马喧腾应和着珠玉泠然。
翩然飞舞的水鸟振翅翔集,戏水于湖面,那一定是临风飘举的金钗了。
微风时至,青云湖如出浴的美女款步轻摇,淡施朱粉,粼粼的水波就是她的脉脉秋波。
湖中心的小岛树木蓊郁,笙箫玉管,泛波而来。飞檐斗拱乍隐又现,让人心旌摇荡,神思飘举。
湖南岸绿柳绕堤,枝叶扶疏,织成她额头的刘海,香腮的云鬓。
树下是理想的休憩之所,倚石可垂钓,促膝能长谈,掬水以濯面,纵目来抒怀。
湖边水草丛生,游鱼碎石历历可见。修长的水草如水中的妖姬,在风中招摇着曼妙的身姿。
我的眼光跟着她的身影在风中摇曳,难以自拔。远处芙蓉出水,冰清玉洁,清香沁人,让人迷失。
东北角是一片浩瀚的苇荡。那是一片好大的苇荡,未至其前,心已染绿。
苇叶是纤纤的玉手,挑拨着风的琴弦;芦花是飘逸的魂魄,飞动着迷离的舞姿。
苇荡从浅绿到墨绿,从鹅黄到枯黄,演绎着生命的荣枯盛衰,生生发发,不息不止。
一场生的舞宴翩然开幕到谢幕,再谢幕再开幕,从喧哗躁动到万籁归一。
帕斯卡尔将人比作是会思想的芦苇,然而,人只有一季的荣枯,而芦苇却有无尽的盛衰。
人其实还不如一枝秀出于风的芦苇——人只是一枝脆弱的苇草。
湖水也是一个生命场,它吞吐一切,鉴照万类,又洞悉一切。
凝视湖水便是凝视内心,荡漾着同样的波澜。喜怒哀乐是潮涌潮落,静思谛视是心无涟漪。
湖水倒映天空,天空涵盖湖水,我不知哪一个是更真实的湖面,如同自身和影子,叶面和叶背。
天空是更大的湖面,我感到她不仅涵盖了我的现在,更涵盖了我的前世和今生,我永远也走不出她的覆盖。
人们常把邂逅当作偶然,其实相逢不是为了分别,这就如同我的离开与我的到来。
告别儿时嬉游的那条河,我从上游顺流而下,从家乡来到如今的小城,与青云湖相遇。
其实就像从屋前来到屋后一样,我还在她的周围,从没有离开过。那方河水虽然换了容颜,却也从未改变。
所以,当驽钝的我在一次次的审视后发现,小时候的河水其实一直在庇佑着我,从过去到现在,甚至将来。
我从未走出过她的流域范围,她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为我划定了生命的走向,早已为我的生命之树绘制了不变的图谱。
我需要做的只是从她的上游来到下游,我已步如中年,河流的旱涝、四季的荣枯也早已带人我生命的年轮。
依靠着青云湖水,我愿永远沐浴在她绵密柔情的灌溉里。
(作者:刘文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