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有你丨霞光中的母亲

世事无常,总有人被留在了旧时光里,而活着的人只能在记忆中与其相见。

本期“晚潮·记忆有你”,倾听的是作者对母亲的思念——“母亲顶着十来斤重的豆腐桶拐过一条街、一条巷,似乎很轻,像一片瓦一样轻,却又像一间屋一样沉,给我们儿女遮风挡雨……”

霞光中的母亲

□曹香玲

炊烟从母亲的指尖弯曲而上。霞光映红西边,母亲开始烤麦饼或煮土索面。

做好饭,母亲便站在门口,望着百米之外夕归的人们,像等待着什么。霞光被夜色粘贴,她似乎才想起锅里的饭菜在等着她。

这是邻居阿婆告诉我的。而母亲一直对我说的话却是——“单位里事情多,跑来跑去也辛苦,你们不用常回来看我。”

记忆有你丨霞光中的母亲

作者供图

刚参加工作时,当我骑着自行车回家时,数十米外就能看见门口的母亲,瘦小如桩。随着自行车的“铃铛”声更密,母亲笑如晚霞,边说着慢点骑,慢点骑!边迈着小步快快地往屋里走,掀开锅盖,几个麦饼叠着,有热气从盖子上滴落,仿佛一份安暖轻落于我心。

“我塞把柴热一下饼。”

“不用了,妈,还好呢。”

饼香正合我意,我常会多吃一个。看我吃得欢,母亲总是笑着说,“再吃一个嘛,姑娘胖点更耐看。”

当时电话机极少,更没手机,我的单位离家约十里路,无法每天回家。吃剩菜剩饭就成了母亲的常事,我对此常会责怪她:“妈,你这样吃没营养,下次等我回来后再给我烧吧!”

当时不懂事的我,总嫌母亲唠叨太多,动辙就冲她大声说话。我怎么就没想到母亲的孤独呢。

父亲早逝,母亲继续让五个儿女完成学业。家里的一头母猪、十来只小猪,嗷嗷待哺,它们一听母亲的叫唤,就“哼哼”地头挤头、嘴挨嘴,绷紧后腿,一头扎在猪槽上抢食,吃声如潺潺之水,满地沾着猪食屑,那吃相可谓天下第一馋相,母亲称其为“小猪上槽”。一群猪一天要吃掉一大锅菜糠料,干柴垛几天就烧光了,还有饭量增大的我们需要母亲来筹粮。

记得一日,母亲让我照看一只自家留下待养至过年时卖的小猪,并单独圈养,可能是不适应吧,小猪乱窜下跳,我用木板堵住猪圈的护栏,关上小屋的门,就找同伴玩耍了。

突然得知那头小猪跳至粪坑里淹死的消息,我害怕得脚发软,小猪是母亲一年的希望啊,我不知怎么面对母亲,就哭着躲进邻居家的柴屋。后来被哥哥找到了,母亲端着一碗面走到我面前,我等待着“狂风暴雨”式的挨打。谁知,母亲说:“小猪要紧,还是人要紧?你真把我吓着了,也怪我不该把小猪关在那个猪圈里。”母亲递来面条,我摇头,不吭声,便上床睡觉,我蜷缩着身子,仿佛身子一舒展就会被触电似的。母亲睡前用土办法给我安神定惊,做了一枚黄色的“桅子面团”绑在我脚底的涌泉穴上,第二天,脚底果真像印章一样呈现一个大黑圈,惊吓也就好了。那晚,母亲说:“出了问题,逃有用吗?总要敢于面对呀!”

母亲的话,我一直不敢忘记。

母亲的辛劳,我也没能忘记。

夜在酣睡中,只有青蛙在拼命地“打呼噜”。母亲每天要么做豆腐卖,要么抽土索面卖。

酣睡中的我,被母亲唤醒,递上一碗浓稠的白糖豆浆,我迷迷糊糊地喝下,梦中都是甜美的豆汁,很甜很甜。这是我独有的待遇,母亲用自制的豆浆治疗着我常犯的咳嗽。

豆腐要赶在早餐时就呈现在人们面前。每当“半夜鸡叫”时,就有一束如荧火虫般的灯光透过窗户,透过夜色的罅隙,寻求一份寄托。鸡窝里的鸡“喔喔”叫几声,又毫无动静。柴火噼噼啪啪地在灶堂里响着,一个大锅是豆浆,一个大锅是猪食,还有一个小锅是豆腐渣制作的早餐——“小豆腐”。

记忆有你丨霞光中的母亲

作者供图

我家的煤油灯蕊是最费的,过几天母亲就叫我往上拔一截;我家的年猪却是最肥的,过年的肉可以多吃几片,因为豆腐水养大的。

这是父母劳动的欢欣,也是我们儿女从小喜爱劳动的缘故吧。

一大早,母亲让我把一个个竹篮装的豆腐送给邻居,没有念过书的母亲,几量豆按1:3换成豆腐,好像计算器一样地快,用刀一划,一块方整的豆腐就稳稳地置于竹篮里,母亲的秤砣绳子总会往外一点,而且秤尾翘得高高的,秤砣直往里滑。母亲说豆腐会渗水,只能秤多些,不能少。竹篮没有名字,但母亲清楚记得篮的主人是谁。

有时,母亲头上顶着一个比脸盆大的豆腐桶,双手托着,一只手还挽着一个篮子,去换豆腐。

母亲顶着十来斤重的豆腐桶拐过一条街、一条巷,似乎很轻,像一片瓦一样轻,却又像一间屋一样沉,给我们儿女遮风挡雨。

记忆有你丨霞光中的母亲

作者供图

今天,雨湿草木。我们儿女在父母亲的坟头插上白祭纸,栽上黄菊花,还摆了清明馃、桔子,想必天堂的亲人会领受去吧。我想起作家梁晓声说的:“如果我们的父母也长寿,到街心公园打打太极拳,提着鸟笼子散散步,过生日时给他们送上一个大蛋糕,春节一家人到酒店吃一顿饭,甚至去旅游,我们心中也会释然。”

思念的花瓣在清明的风中旋转,霞光中的母亲是我温暖的记忆。

作者曹香玲:金华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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